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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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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老屋是两间矮小的石头房子,是当年父母和爷爷奶奶分家时盖的,我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爷爷奶奶有七个儿子,父亲排行老三,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饿死了三个,父亲也从行三成为了行二。由于父亲既非长子,又非幼子,在家里属于最不被父母关注的那种,所以分家的时候也马马乎乎的,给了几斗粮食了事。还连累到后来的我们,在众多堂兄弟姐妹里,我们是最不受爷爷奶奶疼爱的几个。

记得爷爷家有一处大院落,四间高大的青石房子,院东面是三间厢房,曾祖母就住在这厢房里。我家在爷爷家西面,两间矮房子紧挨着爷爷家的房子,感觉象挨着人家搭的窝棚一样。爷爷奶奶用他们的几间大房子钓了三房儿媳妇,从大儿子到三儿子给每个儿子说亲时都许诺以后这些房子就让给这个儿子住了,结果大儿子成家后自己盖了几间草房子住,二儿子(即我父亲)住了两间小石屋,三儿子被他们安排到村里饲养室改成的四间屋子去住,最后他们把房子留给了他们的小儿子,他们自和小儿子一起过活。于是,除了他们小儿子一家外,其他几家都怨声载道,父亲叔伯他们虽然是孝子,几房儿媳妇却忿忿不平,整个大家庭几十年不曾和睦,一直在争吵别扭中度过。开始我曾很喜欢到爷爷的大院子里去玩,帮爷爷抓抓痒或者到曾祖母的房间吃她的点心,后来两家关系越来越恶劣,母亲便不让我们去了。

爷爷和小叔家东面是别人家的院墙,南面也有住户的房子,西面就成了唯一的出路。他们每次出来正好从我家门口经过,母亲对此很不满,吵闹了多次以后,他们在我家靠南的那条沟填平铺了一条路,不再从我家门口过,摩擦才少了起来,接着两家中间垒了道石墙,从此几乎断绝往来了。大伯从部队复员后在市运输公司招了工,端了公家的铁饭碗,自己又在山脚下另盖了几间房子,爷爷奶奶对他们一家自然另眼对待,而我家的光景一直很烂,父亲种地不行又不会别的营生,家境每况愈下,相比于堂兄他们,我们没得过爷爷奶奶的丝毫关照,母亲由此更加不平,觉得是同样的子孙为什么厚此薄彼,便禁止我们和爷爷及小叔他们家的人来往。小叔的媳妇是奶奶的本家侄女,我听她喊奶奶叫“姨”,听说这门亲事小叔并不乐意,还逃跑过(只是跑了村西河边的芦苇地里不出来),被爷爷带着其他几个儿子捉回来打了一顿,他只能接受了。先前我听堂兄们喊她“姑”,以为大伯家和她家有什么特殊的亲戚关系,而我们这家一定是外人,于是跟她更不亲近,几乎没喊过她,直到许多年以后我们两家关系和好才开始喊她,却不是喊“姑”,只是喊她婶子。她曾为了缓和与我家的关系的主动找母亲说话,由于她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两家积怨太深,所以没什么效果,到我们搬出老屋后平日里相见的少了,才少了许多摩擦。

我现在还记得老屋的布局。两扇木头门推起来嘎吱嘎吱作响,门很不牢固,扳住底部往上一托就能卸下来。门上用的是一把黑色小锁,看起来很小气寒酸。虽然屋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母亲每次出门前还是会小心翼翼地锁上,钥匙一般会放在门口鸡窝的一块砖头下。鸡窝里养着一只瘸腿的老母鸡,这只鸡下蛋很勤快,几乎每天都下一个。当时我却很不喜欢它,看它瘸腿的样子很是讨厌,于是经常追打它。不知什么时候这只鸡不见了,或许在过年的时候被父亲宰杀了吧。进了屋子,是巴掌大的空地,靠墙根放着一张用来和面切菜的木案桌,然后是几口缸,有面缸有水缸,还有口用来捂酱豆和腌咸菜用的缸。再走几步就到了另外一间屋子,一张大木床占了很大位置,床头有一个很高很大的红木箱子,父亲常把它当书桌用,这是母亲来我家时的嫁妆之一。箱子里曾经放有一个金属做的老人象,拇指般大小,父亲说这是银做的,我们都叫这东西“银老头”,舅舅曾来我家要把银老头拿去打几个戒指,父亲没舍得给他,后来被妹妹拿着玩的时候搞丢了,妹妹因此挨了父亲一顿打。床对面的小窗下是一个粮食囤,靠粮囤旁边放着一张写字台,这也是母亲来时的嫁妆。有一年一个小吴的木匠来到村子里,父亲又请他打制了一张大木桌,一张小木桌,和一个橱柜,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有些东西到现在还在用。

老屋对面有一间矮小的草房,那是我家的厨房,房子没装门,里面有一出土灶和泥砌的碳炉,后来因为煤碳价格上涨,就很少用这个炉子了,炉子最后被铲去了。草屋后面是两座坟头,不知道里面埋着哪家的先人,坟上长着两棵椿树,可能因为当时太无知,我对坟头并不惧怕,还常跑到坟上挖土玩。老屋往西走几步还有一个坟,这个坟头很小,象一个小土堆,初时我并不知道是坟,还以为就是一个小土堆,觉得看着挺碍眼的,于是和哥哥一起拿锹铲平了它,没想到却惹了祸,村北的一户人家跑来大嚷大叫,说我们怎么把他家的祖坟给刨了,父母忙不迭地道歉,那人家又搞来几筐土,大致辨认出原来的位置,又堆了个土堆。再往西走是条小水沟,上面有座小石桥,说是水沟却常年没有水,而且很窄,即便是小孩子也能一步跨过去,小石桥反成了摆设。过了水沟就是一条南北的道路,这是村子的主要通道,其实是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一到下雨就泥泞不堪,后来村子组织人手在路上铺了许多砂石,情况才稍稍好转。

那时每晚睡觉前母亲总要在我屁股下垫块紫色皮革状的东西,可能是怕我尿床,然后唱着古怪的童谣的哄我们入睡。听她说这童谣是她从外婆那里学来的,说唱歌不象唱歌,说唱戏又不象唱戏,什么卖花的大姐什么的,内容已经记不得了,当时却很喜欢,总希望母亲能一直唱下去。可是她唱着唱着就会睡着了,我每次等许久,不见她继续唱时才会睡过去。虽然屁股下垫了东西,可我还是经常尿床,不知道因为这个被父母揍了多少次,隐隐间现在屁股仍有些痛。又过几年我们年龄稍大,母亲已经不在我屁股下垫尿布,可是还是会尿床,而且每次都会做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到处找厕所,好不容易找到了,结果却尿床了。尿了之后怕挨打不敢吭声,躺在那自己焐,希望在被发现以前把被子焐干,屁股浸的真叫个难受,最后还是害得母亲要拆洗被子。

天热的时候我们都在外面的树下睡觉,村子里别的人家也大多在外面睡。父亲做了两张小床,他和母亲睡一张,我们三个孩子睡一张。到了冷天父母会在屋子里生起火堆,一到早上母亲就把我们的棉衣服架在火堆上烤暖,我们在被窝里坐起来伸出胳膊,母亲就把棉袄给我们穿上,再伸出腿,母亲又帮我们穿上棉裤,然后我们依次坐在床沿上让母亲给我们穿鞋。我们就跳下地跑去洗脸吃饭。母亲在哄我们常拿一种叫“红眼绿鼻子”的怪物来吓唬我们,可能在淮北平原上长大的孩子都会听说过这东西,据说这怪物专吃爱哭的小孩,这时母亲通常会扬起双手模仿恐怖的声音说道:“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叭叭响,专吃哭孩子”,一听母亲提到它我们立刻噤声不敢哭了,每每竖起耳朵小心听着门外的动静,是否是“叭叭”的声音。对“红眼绿鼻子”的恐惧维持了许多年,长大后才知道不过是虚构罢了。后来帮大叔家哄小堂弟时也拿红眼绿鼻子来吓唬他,让他不敢再哭。

屋里的墙壁上写着一首《西江月》,直到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才认完里面所有的字,没事就念着玩,居然会背了,上面写着“软弱安身之本,刚强惹祸根胎,无争无竞是贤才,亏我些儿何碍。。。”曾经以为这就是父亲作的,中学时读了《水浒传》才晓得不是。还未上学时父亲就开始教我们几个识字,用粉笔在门上写着《三字经》里的句子让我们学,教几遍之后就从里面随便指出一个字问我们怎么念,说不会便会挨他的打,打完了还要罚跪,有时甚至罚我们不许吃饭。就这样,后来我几乎能通背《三字经》和《百家姓》,直到许多年后的今天仍然记得大半,但是对这东西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它曾经让我没少吃苦头。

在上一年级时曾祖母病逝了,据说她是村子里最高寿的人,别人都说她活了一百多岁,也有人向我问起她的真实的年龄,我却不知,后来听父亲说她活了九十八岁。曾祖母就葬在小学校东的松树林里,正在小山脚下。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被大孩子欺负,哭着往家跑,曾祖母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在小石桥头,问是被谁家的孩子欺负了,要去找那家的大人,这是她老人家留给我为数不多的记忆了。现在已记不清她的模样,许多年没回家连她坟茔的确切位置也已忘记,只知道在那片林子中,心中总有些愧疚。后来学《项脊轩志》,一读到“母以指扣柴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就想起儿时在她屋子里吃点心的情景,忍不住鼻子发酸。

到了二三年级的时候,小学生中兴起了一股跑步锻炼的风潮,尤其在冬天的时候,许多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沿着河岸的小路跑啊跑的,身上还热气腾腾,我对此并不感兴趣,父母却要我们也每天都也去跑,每天好早就喊我们起来,他们则继续睡,有好多次我起来以后就猫在厨房的柴堆里睡觉,有次被起来做饭的母亲发现了,拿起棍子把我追出了两里地,眼见我真的去跑步了才回去做饭。

一直在这里生活到了十岁左右,父亲从村里的砖窑厂拉了许多砖回来,堆在老屋不远的空地上。父亲说要盖新房子了,大家都很高兴。那年冬天的雪很大,整个世界都一片白茫茫的,屋檐下挂满了尖尖的冰锥,我和哥哥在路边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村子里和我关系最好的小伙伴也来帮忙,我们用琉璃珠做眼,红辣椒做鼻子,头上给它戴上一顶破草帽,有在屋子里捡一截父亲扔的烟头放进雪人嘴里,心中充满了骄傲:这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雪人。这是我们在老屋生活的最后一个冬天。

第二年开春后不久,新房子动工了,由于天气不好老是下雨,房子盖盖停停的,好长时间才完工。过段时间我因故休学,在镇上医院住了大半年,回来后举家迁往新居,老屋便空了下来。父母对我和哥哥说:“以后你们娶媳妇了,新房子就给你们住,我们老两口还搬回老屋去。”又不久,村子里来了两个人,都姓张,一位据说是父亲某朋友的弟弟,另一位则连父亲也不认识,是那朋友的弟弟的朋友,二人经父亲同意在老屋住了下来,平日靠到处拣废铁卖钱为生,常看他们拉着架子车从这村走到那村。这二人搬走以后,村子里又来户外来人家,是本族一个叔叔的大舅子,他们没地方住,这是父亲已经不在家了,他们来求母亲让他们住在那里,母亲也答应了,此后他们便住在那里。过几年父亲回来,那户人家也另盖了房子搬走了,这时村里电工的妻弟来到我们村,又央求父亲把房子借给他们家住,我家和电工家的关系并不好,因此我家曾经很多年都不点电灯,父亲踌躇再三还是答应了。又过几年,电工妻弟的老婆得了什么病死了,他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子,老屋又空了下来。因为很少再到老屋去的缘故,几乎忽略它的存在了。到我读大学的某个春节,父亲让我写春联,按照父亲的要求写完后总觉得多写了一副,父亲说:“不多,还有老屋也要贴呢。”这时才又想起那两间房子来。去老屋一看,原先做厨房的那间草房子不知何时已经塌掉了。

后来爷爷和小叔也分家了,原先的大房子留给了小叔一家,几位叔伯给他和奶奶在小河边盖了两间房子。我们家和爷爷家与小叔家也早已经重修旧好。如今又过了许多年,前些年听说小叔的女儿上了浙大,多年前我读大学去她家辞行时她还不过是小丫头,躲在角落里怯怯的看着我,连声哥哥也不敢叫,如今也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道现在老屋怎么样了,有没别人住在里面,或者已经塌掉了吧。


[ 本帖最后由 clandlx 于 2008-10-6 16: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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